不知為什麽，希揚竟覺得那雙瞳孔……很熟悉。

金棕色？豎瞳？……是不是上一世在哪裏看到過的，否則怎麽會熟悉？

希揚扣著自己的額頭，兩根手指抵在了太陽穴上輕輕按壓。

脖頸上被理士德那雙溫度偏高的大手按摩過的地方泛著熱辣辣的感覺，這讓他有一種理士德的手還緊貼在他脖子上的錯覺。

理士德放好了醫藥箱重新回到了他的面前，又一次單膝跪下：“您願意說出今天遇到的事嗎？如果您在學校中受到了欺淩，請務必不要隱瞞不說。”

希揚拿開扣著額頭的手，擡眼去看理士德，他金棕色的眼睛已經由豎瞳形態變回了普通的圓形，看上去一如既往的溫暖明澈，帶著安撫人心的味道。

理士德大概還不知道剛剛他的眼睛變成了什麽樣子，如果知道的話他早該又慌神了，怎麽可能還能用這樣平靜的神態和語氣來對他說話。

希揚突然手一動，想也不想地就下意識將手伸過去輕輕觸了觸理士德的臉。

他的這位管家臉上的溫度和手上的相差無幾，那與常人相較略顯偏高的體溫一瞬間便喚回了希揚處於神游的意識，也就是在那一瞬間，希揚看見理士德維持住了臉上平靜淡定的神情卻沒能控制住眼底閃過的訝然。

“不。”希揚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冰冷而漠然：“什麽都沒有發生。”

話音落下，他便收回了輕觸著理士德臉的手指，起身撇下了扔單膝跪著的管家離開。

理士德在希揚撇下他走進廚房之後就站了起來，看著希揚倒了一杯水後直接回房關門，這才把躬下行禮的腰背直了起來。他長長地籲了口氣，可剛才那種被希揚沈郁的目光盯著的膽戰心驚感仍未褪去。

這一刻理士德感覺自己的身體與精神似乎切割成了兩個互不相容的版塊，一面他體內的每一個角落都還為了剛剛希揚主動的短暫碰觸而歡欣雀躍著，一面他則開始強迫自己去思考。

這樣的希揚似乎和他所知道的那一個，不太一樣。

雖然有些地方和想象中的一樣可愛，可理士德卻能夠清楚地感覺到，有什麽關鍵的地方和他所知道的……有所不同。

前一秒直勾勾地盯著他、似乎還饒有興致地為難他，後一秒眼裏的神色就變成了冷峭而不近人情，這是雙親逝世在他身上造成的影響嗎？還是說他……有什麽地方做錯了嗎？

理士德竭力讓自己那因為觸碰到了希揚而變得躁動不已的身體稍微平靜了少許，這才集中精神開始回憶剛才為希揚處理傷口的整個過程——直到他提出為希揚用藥酒揉脖子上的指痕之前，少年的反應都還是正常的。

就在他擡頭之後，希揚就有些不太對勁。

理士德想到這裏，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一般“謔”地站起身，迅速而無聲地幾步竄進了次臥內，站到了浴室內的鏡子前。他閉上眼睛，放任自己回憶先前自己因觸碰希揚而感受到對方體溫、觸感而產生的極致愉悅，放任自己去想起當時那種想和希揚有更多肢體上的親密接觸時瀕臨瘋狂的貪戀和欲望……

隨後驀地一睜眼。

鏡子裏的人面容與往常的自己無異，而他帶著審視的目光在滑過雙眼時變成了錯愕——他的瞳仁竟是豎線形態！

理士德的心智在那一剎產生了極大的動搖。

希揚是……看到了他眼睛嗎？這個如怪物一般醜陋的自己……被看到了嗎？

所以他的視線才會變得那樣冰冷？

理士德撐著洗手臺，死死地盯著洗手池中央的出水口，好半天才把因為情緒波動過大而產生絮亂的身體機能調整回正常狀態——他剛才的那些推斷只能作為最壞的一種情況來看待，可要是往好的方向去想的話，希揚要是發現他有問題為什麽不當場揭穿？

還是說，事情並沒有他所想的那樣糟糕？

和面對希揚時的極力自控不同，剛才他重現自己情緒的時候可是處於對自己身體完全的放任之下，所以他的這一面並沒有暴露在希揚眼前也是有可能的不是嗎……？

理士德的情緒稍作緩和之後，他開水龍頭接了點水一抹臉，將額際滲出的少許冷汗一同抹去，這才擡起手腕，將今天希揚遇襲的消息傳了出去。

如果是因為轉學而受到欺淩的話，私下裏把動手的人處理一下也就算了，可要是因為沖著希揚手上握有的東西而來的話……

理士德早就料到會有人沖著希揚手上的東西而來，可誰也沒料到這事情會發生得這樣快——希揚才剛過恢覆期被轉移到社會管理區、轉學進禦新學院而已，逼得這樣緊，甚至不惜在社會管理區內對一個未成年的少年動手，也太喪心病狂了！

……總之今天這事情還是先讓他們幫著查清楚，再決定怎麽處理吧。

至於他那根本不知到底有沒有露餡的事……

理士德把晶屏上的頁面切換到論壇裏，他所發表的帖子上去。發帖才兩天而已，帖子裏的回覆就刷到300朝上，似乎有很多人都在關註這個帖子裏他和希揚的進展，眼下他這個管家和“主人”能夠再進展到什麽地方都不好說了。

他嘆了口氣，指尖飛快地輕觸著晶屏上的虛擬鍵盤，改了發帖ID，編輯了一段話發到了帖子裏。

#308 覺得自己快要被辭退的管家

發展一點也不順利

好感度刷不上去了血槽都要被瞪空了哎哎哎哎哎哎——

總覺得這樣發言的自己有一點可憐啊

本來還想著要記錄我向他刷好感的每一個腳印的，但是似乎真的要變成一個樹洞帖了

今天他放學回來，看我的眼神又變成了最開始，不，甚至比最開始還要冷酷冰寒的那種感覺，明明只是個未成年的孩子眼神這麽犀利真的沒問題嗎？呃，我總覺得他是不是因為從我身上知道了什麽才對我露出這樣的眼神，真是好傷心啊，明明在這以前都已經有好感刷上去的預兆了

其實吧……我確實有事瞞著他不敢說，但在這裏稍微說一下應該也沒問題吧？

所以事情是這樣的，由於種種不能說的緣由，我在來到他身邊當管家之前就已經知道他這個人了，應該說，我被拜托來到他身邊，就是為了照顧他的，但是這其中的具體原因我卻沒有告訴他

最早知道他的事情，其實是在他的雙親那兒聽說來的，說是一個表面冷淡可心裏溫柔的好孩子，安安靜靜坐著的時候特別容易讓人產生保護欲，可等我真的來到他身邊和他相處之後才發現，他表面冷淡確實真的好冷淡啊！我似乎還感受到了他喜歡為難我的小小惡意……

能讓人產生保護欲這一點是真的，我打心底裏想要守護他這一點想法到現在也沒有放棄，只是……哎，總覺得是我刷好感的方式不對，真的好苦惱

理士德發了這麽個帖子之後就有些垂頭喪氣地去準備晚餐，經過希揚所在的主臥室時看見那緊閉的房門，他心裏的挫敗感無法抑制地又漲了一截。

殊不知，與他一墻相隔的主臥室之內，側躺在床上的希揚臉上映著晶屏散發出的柔和光芒，他用指尖在屏幕上輕輕劃過四個字——

‘他的雙親’。

那個人認識他的爸媽……？

甚至在提到他爸媽時的語氣是這樣的熟稔而親切，而他的爸媽竟也將他的事告訴理士德……？

他還有一雙非人所有的、讓他感到莫名熟悉的豎瞳。

……種種跡象都表明，他是……“那個”吧？

可是，上一世……理士德明明是改造人不是嗎？

不，考慮到最初理士德只是單純地將為了接近他作為目的，那麽拐個彎去想，理士德是什麽人種其實也就變相地等於是由希揚來決定的——他在定制偏好設定時在管家的人種上做了什麽樣的選擇，理士德就會是他所選的那個人種。

可既然是“那個”，理士德又怎麽可能是抱著守護的想法來接近他啊！？

希揚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負面情緒，可他一閉上眼，理士德那雙明亮而清澈的金棕色眼睛就出現在他的正前方。

——那雙眼睛裏流露出來的擔憂和安撫，是真心的嗎？

好像有那麽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譏嘲而不屑地說，還沒嘗夠麽？還要相信麽？被背叛的痛，還不夠麽？既然懷疑，那就將他趕走！

可另一個聲音卻也在反覆提醒，你不願他離開你。

那人稱這個地方為“家”時的情景在腦中飛快掠過。

退一步講，就算理士德對他是別有用心，那麽把這個人放在自己身邊，豈不也是最明智的方式？

——你這是逃避！

希揚捂住了腦袋，身體在床上側著弓成了蝦米狀。良久，他才在昏暗的房間內坐起身來，臉上恢覆了一貫的冷然。

……不，這不是逃避。

如果這一切都只是理士德制造的假象，如果這個人背叛他，他就殺了他。

就像喬休曾經做過的那樣。

隔天，希揚起了個大早，提前出門去了學校——不止是為了避開住在同一個區域內的喬休，更是為了去告狀。

這正是他默許理士德為他用繃帶包紮手的用意。

希揚一進校門就直接去了行政樓，運氣十分好地在教師辦公室的門口堵到了剛到辦公室的文堯。

在女教師詫異的目光中，少年一貫冷淡的面上竟露出了委屈的神色，甚至眼角還有那麽些濕漉漉的潤澤。

“文老師，”他垂頭撫上了自己綁著繃帶的右手：“昨天我和喬休一起回家時被一群混混給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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